贺渊小露一手技惊四座, 三个回合的分寸把握极其巧妙, 既大涨国威又礼节周到地给外邦使团留了颜面与台阶,当真算得上有勇有谋。
这让所有人都很兴奋,但也就皇城司副指挥使齐嗣源敢得意忘形到从高台锦棚一跃而下,大步流星直扑贺渊。
昭宁帝被齐嗣源这胡来的举动闹得哭笑不得,一时顾不得什么帝王威仪, 站起身来扬声笑斥“齐嗣源, 你要不要试试天上蹿”
齐嗣源在复国之战的后期投军从戎,说起来也算曾与昭宁帝生死同袍过的。
所以他在御前向来多得两分宽纵,只要没有监督百官言行仪容的殿前纠察御史在时, 他偶尔有些无碍大局的小逾矩, 昭宁帝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齐嗣源边跑边咧嘴抱拳“陛下恕罪”
贺渊十二三岁时, 堂兄贺征与齐嗣源都曾亲自在武艺上点拨过他。
他进金云内卫这几年, 因在御前当值,在外需低调行迹, 私底下再没与谁认真动过手。
今日齐嗣源看着自己当年点拨过的小兄弟如此出息,那种激动当然比旁人剧烈三分。
齐嗣源蹦过去展臂揽住贺渊的肩膀,抬手就要去揉他脑袋“好小子长进可真大”
贺渊反手将他拍开, 闪身躲出三步远“嗣源兄,我二十了, 不是十二。”
说话就说话, 揉什么头毛
被无情拒绝揉头毛的齐嗣源也不尴尬, 单手叉腰笑指他“嘿, 你方才站在那里不动, 抬着下巴笑得那么得意,明明就一副快来个人摸头表扬我啊的表情。”
“没有这种事,你想多了。”贺渊倏地僵了僵脊背,定睛看着齐嗣源身后。
齐嗣源回头见是赵荞,便乐呵呵道“二姑娘安好。你也是来摸头表扬他的吗他说是我想多了,不给摸的。”
这人心大如漏斗,只知贺渊受伤后忘了些事,却没具体问过到底忘了哪些人、哪些事。
在他的印象里,贺渊与赵荞原是即将议亲的一对儿,打趣儿开个这样的小玩笑倒也不过分。
“齐大人安好。”
见赵荞笑得眉眼弯弯,贺渊脊背一麻,倏地又倒退了两步“承蒙两位抬爱,我完全没打算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任、何、人揉脑袋。”
老实讲,他也不懂自己方才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朝上头看。他甚至没觉得自己笑了。
更不相信自己会一脸“快来摸头表扬我”的傻样。
但是,此刻他扪心自问,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假如赵荞伸手
不不不他不是那种人
“谁要揉你脑袋了年纪轻轻的,记性不好,想得却挺多,”赵荞笑哼着乜他一眼,“你手上的伤,不去上药吗”
贺渊莫名窘迫地垂眸“小伤而已。”
不明内情的齐嗣源又凑过来勾着他肩膀,对赵荞笑道“二姑娘不必担心他这点小伤,就那么浅一道小口子,跟他以往受过的那些嗷贺小七你是不是想打架”
突然被贺渊以肘击肋,毫无防备的齐嗣源恼羞成怒,作势要与贺渊开打。
贺渊一面抵挡着齐嗣源的拳脚“滋扰”,眼睛余光却不自知地瞟向举步前行的赵荞。
她背着双手从他身旁经过时候,突然侧过脸来笑了笑。
“方才很威风。多谢。”
她明明说得很小声,贺渊却觉心湖间猝不及防被砸下一块巨大的糖石,接连泛起大大小小带着蜜味的古怪浪花。
这种滋味对他来说太过陌生,以致于他一时没了任何动作,愣在原地挨了齐嗣源一踢。
很奇怪,为什么突然很想笑甚至有种就地滚两圈的冲动
怕不是脑子真坏掉了吧
果如早前苏放对赵荞所言,茶梅国带来两柄手持火器,名为呈贡,实则有心试探大周国力虚实。
尤其是在火器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领域,他们需要知道大周的实力深浅,以便判断两国盟约的“友好程度”。
昭宁帝命赵渭近前,赵渭应诺趋近,从茶梅使臣随扈手中接过一支火器细细打量,又听着九议令在转达那茶梅考工令的自吹自擂。
“此火器短小精悍,携带便利,可连发五弹,射程较寻常弓箭”
叽哩哇啦,咕喱呱嗒,总之就是说他们茶梅国这手持火器天下第一、所向披靡的意思。
赵渭的授业恩师正是帝君苏放,所以他虽年纪轻,在这样的场合却是足够冷静清醒。
所谓“上兵伐交”,其中最关键的要点之一就是要会“听对方说话”。不是听字面意思,得要“闻弦歌而知雅意”。
对方看似自大吹嘘,其实是在激他接话茬亮底牌。
作为一个铸冶匠作狂魔,赵渭在亲眼看过这火器后,根本不需谁解释,已基本看懂其优劣利弊的门道。
茶梅国这种火器与他工坊所制的“水连珠”相比,短了足一半,携带明显更轻巧方便;最要命的是,这玩意儿从机身到弹药外壳,所用材料都是优劣混杂,虽炸膛的风险巨大,可造价比水连珠便宜太多,更适合量产。
必须承认,若两国即刻交战,在拼火器这一项上,大周必落下风。因为“水连珠”过于精工细作,若要量产配给军队使用,就等同在放火烧国库,朝廷根本耗不起。
绝不能让对方注意到这点,否则搞不好要有大患。赵渭面上端着浅笑,背后却已沁出薄薄冷汗。
“二位陛下,这火器好处挺多,但有其不足之处。茶梅考工令所骄傲的连发五弹”有个极其致命的缺陷,就是弹匣卡得不够密,真正开火时,受后坐力的影响,弹匣有可能频繁滑落。而且,据我目测,这玩意儿的精准度远不如水连珠。且操作较为繁难,若非经过严格训练的专人,拿着它等同拿块废铁。”
赵渭故意说了将好几个点夹着说,那不管对方同他杠哪个点,他都能顺势搅浑水。
扯着扯着就不会注意造价成本的问题了。
九议令将赵渭这番话转译给茶梅使团后,那边的人一脚踩进赵渭的言语圈套,揪着“操作繁难”这事就不干了。
“我国寻常一个文官都能操作,哪里繁难了”
赵渭笑得胸有成竹一般,其实手心早就捏出汗来“文官是读书人嘛,对奇巧机关的东西理解起来自容易些。可寻常士兵大多连字都不识,突然拿到这东西,你都没法同人家讲明白该怎么使。你们这个不实用。”
“莫非你们的水连珠,随意交给一位不识字的士兵,就能用”
“别说士兵了,就我那娇生惯养、大字不识的二姐拿起水连珠,也能给你们演绎什么叫百步穿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