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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坦白

清净方丈还记得上一次见到落永昼的时候。

那已是整整一百年之前的事情, 当是时, 魔族数百万的魔军一路从边境长城南海, 一直压到边境长城最北的昆仑山,黑压压一条线望不到尽头, 像是随时会铺天盖地弥漫整座人族疆域的黑雾,沉甸甸压在每个人族的心头。

托福这样的气氛, 那段时间人人脸上,皆无欢笑喜悦之意, 还没到入棺材的时候, 个个都已经把脸板成了一一副僵硬棺材板。

那一次的魔族入侵,是新上任的大妖魔主带的头,首当魔先。

这位年轻的大妖魔主,无论是在人魔两族,都属于一问三不知的存在, 没多少人知道他的过去, 更不会有太多人关心他的出身。

但这丝毫不影响这位大妖魔主能治小儿夜啼, 能当门神辟邪以毒攻毒的威名。

因为在前不久的一次战役中,他打败了剑圣。

正是大妖魔主挑落黄金面具的一剑,让战无不胜的奇迹蒙上一层阴霾,由此断代, 也让美人榜多了一位新的榜首传说。

其实关于这位大妖魔主的流言很多,从他一顿要吃一百个婴儿的心肝, 再到他入睡之前必得在殿中搁上一百个妙龄少女新被砍下来, 仍如生前如花似玉的头颅方能安心入睡种种夸张怪诞之谈, 数之不尽。

大妖魔主打败剑圣这个传言,也没有特别确切的真假。

说是打败吧,人族一切城池仍是好端端的,百姓苍生除却自己杞人忧天板个棺材脸,也没多少真进棺材的,边境长城也好端端矗立在那里,没少几块砖几块瓦,瞧着不像是魔族击败人族守护神后小人得意的嘴脸。

说是没打败吧,这个传言从边境长城那里开始传开,沸沸扬扬一路传到了民间,人人茶余饭后都喜欢忧心忡忡提上那么一嘴。

世人就是这个死德性。

你战无不胜,金光护体时,他们乐意把你捧着、供着,时不时发挥点想象力,再增光添彩一番,给你平生事迹里粉粉刷刷,撒点金粉,喷点彩釉。

等你一朝跌落神坛时,他们也不介意,继续乐颠颠在饭桌上借着一点小酒毛豆花生米夸夸其谈。

只不过这次是多往泥地里踩两脚,吐点唾沫算是给体面人送行时最后一点尊重。

说到底不过是习惯拜高踩低。

反正不管是不是真的,这传言在短短时间内风行天下,导致世人对这一次的魔族入侵格外的惶恐,连带着好风水的墓地,金丝楠木的棺材板一同嗖嗖嗖地往上涨价,引得民怨沸腾。

清净方丈也在密切地关注这一战。

他只恨自己继承了不执寺先辈与天河立下的契约,一步都不得踏出第六州,只能被迫龟缩在不执城里当那怯战的懦夫。

于是清净方丈那段时间的脾气格外地差。

连他养的那两只惯会蹬鼻子上脸的猫,都收敛了起来,很有眼色,不敢在早上明目张胆伸爪子踩上清净方丈的脸叫醒他。

城中的百姓对清净方丈的猫表示了深切的担忧与同情。

他们深深担心清净方丈再自顾自生闷气下去,会牵连到他养的猫,轻则不按时铲屎喂食,使得两只原本油光发亮的大猫毛发暗淡无精打采,重则把焦虑情绪传染给猫,使得猫咪们一起抑郁。

这可是全城上下百姓一致关心的大事。

于是城中百姓纷纷行动了起来。

他们你叫你远嫁的小姑子,我喊我搬迁的二大爷,一个托一个的,把前线的消息不停搬回来到不执城给清净方丈看。

就是这样托来托去,难免有了点时间差。

最后他们托来了一个白衣的少年人。

清净方丈那会儿刚好急得嘴上起了几个燎泡,一点佛门高人的气度也没了,甚至连剑圣到来亦未察觉,还是他弟子带落永昼来见的他。

“剑圣”

清净方丈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您怎么会来此”

大妖魔主打了吗魔族杀了吗战事平定了吗

您背负着整个人族的希望,怎么就不务正业地来不执城

清净方丈恨不得立刻把他念叨回边境长城。

好在清净方丈嘴上的燎泡虽说火燎燎地疼,还是勉强记得一点待客之道,没有失礼地把自己后面的话说出来。

落永昼说“我来找天河。”

他没有戴往常从不离身的黄金面具。

所以只要见着他,没人的视线不是落在他脸上。

他肌肤毫无血色,若论淡,恐怕要比他身上的白衣还要苍白剔透上一分。

然而他脸上偏偏生了那样的五官,有着惊人的美,把原本几无人色的肌肤,也衬出了清绝艳绝的意思,如天上雪,云间月般皎洁无瑕,不可亵玩。

清净方丈不由渐渐沉下了心神。

因为落永昼的眉眼实在是太冷了。

他眉底压着淬血的剑,眼里藏着冰凝的雪,压不住的戾气像是下一刻就会暴起伤人。

那种冷戾锋锐的美感,让人生出在刀尖舔血的刺激来,明知等着自己的是刀剑荆棘,仍是无法抵御入骨诱惑。

清净方丈说“按理说,剑圣行迹,老衲不应也无权过问。然而魔族兹事体大,稍一不慎则是人族倾覆”

落永昼根本不耐烦听他一堆啰啰嗦嗦的漂亮话,冷冷截断道“杀了。”

他回答太过干脆,太过快刀斩乱麻,以至于清净方丈一时没反应过来,张嘴“啊”了一声。

什么杀了杀了什么

“魔主、日月星三部首领、大多数的大乘魔族、还有没数清楚的魔军。”

落永昼抬了抬眉,眉尾那一截不耐烦的冷意几乎要随着他一个动作甩了出来“我全杀了。”

清净方丈“”

哦。

估摸着是不执城人民对他养的两只狸花和大橘的爱还是不够深,消息不够快,人家外面都开始普天同庆欢度今宵了,就他这边愁云惨雾一片暗淡。

清净方丈暂时以自己修佛近千年的强大意志力压下了想要欢呼一声出去跑圈的冲动,也压下了想把两只猫抱进怀里揉,亲一亲它们小耳朵的危险想法。

剑圣面前,不能表现得太没见过世面。

他尽量镇定自若微笑道“哦,是吗那是人族的大喜事啊。剑圣功在千秋,当受老衲小小敬意。不知剑圣此番前来不执城为何但凡有用得着老衲的地方,尽情开口便是。”

落永昼“”

他甩了甩手,手掌心上是刚刚用力过度时指甲掐进掌心的痕迹。

若非是看在天河的面上,清净方丈三番两次挑着他耐心不好的时候打岔的行为,足以叫他飞成不执城最亮丽的一道流星。

“我为天河而来。”

清净方丈“”

不行,天河是禁地,其他的剑圣想在不执寺开全肉宴都行,只有这个不行。

他若无其事开口,企图转移话题“不知老衲可否有幸得见随剑圣前来的同伴”

早在落永昼踏入屋子的时候,清净方丈就有所感知。

落永昼并非是一个人而来,他带了另外一个。

那人的气息很是奇妙,明明浩瀚强大之处不下落永昼,又透出了一种被吊着一口气,气若游丝命悬一线的味道来。

清净方丈也不免对落永昼的同伴很好奇,想见一见是什么人才能同时拥有这两种矛盾至极的气质。

“他啊。”

落永昼提到那人时,稍稍柔和了一点,虽说也是冷淡的,但比起刚刚不服拔剑的尖锐好了很多

“就在贵寺的厢房躺着,方丈想见可以随时见,随便见。就是想和他说话估计比较难,毕竟被我明烛初光一剑扎心,死得挺透的。”

清净方丈“”

他近千年的佛法毕竟不是白习的,足将世间一切纷繁的因果看穿,撇去浮华外物,只剩下那一根根最简单的连线。

清净方丈心头一悸,眼皮狂跳之间,将落永昼的来意全都明白了。

这天下能被明烛初光一剑扎心的人可不多。

他按下狂跳的眼皮,说话时含了一点歉意“天河,恕老衲不能向剑圣开放。”

落永昼说“能理解,毕竟祖传境地。”

他叹了一口气,意味颇为萧索无趣。

随着他这一声叹息,明烛初光长长划出呲啦一声,从鞘中被拖了出来

“我虽未见过方丈,但我往常不爱干仗势欺人,强人所难的事情。”

被落永昼杀过的魔族听了他这句话,大概能愤怒地从坟墓里跳出来指着他喊骗子。

落永昼低头看了看自己指间溢出的一把银光,神情和剑一样的冷硬“只是这次天河,我一定要见到。”

清净方丈不为他动用的干戈动怒,眼睛里有有温和而悲悯的光,如同诸佛手中点燃的灯

“天河是不执寺代代相传的禁地,这倒是无妨,祖宗规矩不是墨守成规,摆在那里就是用来给后人破的。剑圣何等人物,为人族做出了多少为剑圣破一次例,老衲并无不可,想来祖师那边,亦不会有责备。”

落永昼撩了撩眼皮,像是很不耐烦清净方丈的絮絮叨叨,懒得跟他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吹捧。

清净方丈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这天河,老衲不能开。”

他们彼此均是陆地神仙,纵然从前未见过,对互相能耐多少心里有个底。

清净方丈的一句好生之德一出,落永昼便知清净方丈已对他带来之人的身份了如指掌,对他想做的也多半洞明于心。

落永昼回了他一个字“哦。”

他说完就觉得对清净方丈这种得道高人不够尊重,于是认真地追加一句

“我又不是天,上天有好生之德,关我屁事。”

“你是。”

清净方丈耐心地答他,“剑圣对人族而言,就是人族的天。佛家都说众生平等,人人一样,老衲却不这么觉得。”

“倘若一个人的生,能换百万人千万人亿万人的活,那他的性命,无疑比旁人重要。毫无疑问,剑圣即是这样的人。剑圣说老衲自私也好,说老衲伪善也罢,老衲没法决定旁人的生和死,更没法决定剑圣的。”

“可老衲不能把剑圣您从死路上推一把,给剑圣您打开天河的门。”

落永昼其实暗地里憋了很多话用来骂人,用来骂这狗屁老天爷。

倘若上天真的有个狗屁的好生之德,怎么会还是把穆曦微推上了无可挽回的绝地

什么几百万几千万几亿万人性命听上去真是多啊,够能唬人的,如果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愣头青,说不定二话不说就有了天命所归的归属感。

可是落永昼早过了那个除了一腔热血一无所有的愣头青年纪。

他甚至还想把自己的话原原本本地重新复述一遍,一个字一个字掷地有声,干干脆脆地说给清净方丈听。

关他屁事。

可是这些激烈的,压抑的情绪,涌上落永昼的喉头时,又奇迹般地沉凝了下来。

他只是轻轻地笑了两下,与外貌不符的疲倦染上了落永昼眉梢眼角

“六百年了,方丈。”

从执明烛初光开始,从铮铮立下明烛初光为人间灯火的誓言开始,已经走过完完整整一个六百年。

真正的沧海桑田。

“是个人都会累的。”

“我也会累的。”

剑圣也是人。

也会有自己的脾气好恶,悄悄地存着私心;也有爱恨强烈,想要不顾一切的人

明烛初光在他掌间一翻,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六百年前的少年拿到自己本命剑时就是这样的兴高采烈,总喜欢埋头在天下各式各样的剑谱里,越繁复越好,越花哨越好。

别说是挽剑花,一剑炸出个烟花都算是轻的,收敛的。

这一战应当是他在世上的最后一战。

虽说早找不回六百年前的心性,但做人总是要有始有终。

刚才的一手剑花,就当是向六百年前的洛十六告别。

落永昼说“我曾经把亲友的安危,宗门的兴衰,人族的存亡,看得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许多。可人活着总会变的。”

他不在意自己性命何去何从,也许也看淡了曾经比自己性命更重的人物

“我现在只想他能活过来,能好好活着。”

说罢他出了剑,一剑光盛。

清净方丈从百年前那段凄冷的回忆里回过了神。

回忆只消短短的一瞬,清净方丈的心却在其中浸了很久。

因为当时落永昼人实在是太冷,剑也实在是太锐。

冷锐得有种自断退路时的决绝,划时代的传说落下了帷幕,天下第一的美人消散在时光里。

只消品一品,全然是悲意,让清净方丈也不禁出神了一瞬。

但清净方丈岂是寻常人

他不慌不忙,一点不怂自己在三位同级的陆地神仙面前发了好一会儿呆这个既定事实,反而抚须微笑道

“看着剑圣能从百年前的事情走出来,再续前缘,厚颜一句,老衲当真为剑圣高兴。”

落永昼“”

他已经不想去面对穆曦微,解释百年前一篓子自己都没搞清楚的破事,转头向陆归景道“归景。”

陆归景肃然应了一声“在。”

落永昼“你好好去和方丈核对一下我百年前究竟给不执城带来多少损失,该赔的赔,别小气,别丢白云间的脸。”

落永昼怀疑自己大概是打塌了不执城半面城池,才能换来清净方丈记恨在心,对着穆曦微的面使劲狂吹一气百年前的事。

好一个挑拨离间,真是阴险。

陆归景“”

他这时候说一句不在还来得及吗

好在月盈缺及时地喝住了他“归景且慢”

她一捋衣袖,笃悠悠地道“不执城的损失,先留着稍后清算吧。毕竟我们为天河而来,等会儿估计少不得要与清净方丈动一次手,留着等动手完清算也不迟。”

陆归景“”

那您可真是自觉啊。

清净方丈也尴尬道“这倒是不用。”

他终于自己揭了自己的老本“剑圣那一次与老衲动手时,十分克制,未曾损坏不执城中一草一木。”

陆归景险些热泪盈眶。

他真是没想到。

没想到他师叔也会有这样克己守礼,怜老惜弱的一日。

清净方丈“毕竟拿剑圣当时的话来说,就是剑圣怕自己用力太过把天河一起毁了,索性小心点为好。”

落永昼“”

听上去像是他会干的出来的事。

自己打了人家一回还不够,百年后第二次上门来继续挑战清净方丈的权威,饶是如落永昼,早已为数不多的良心还是不免会隐隐作痛。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

清净方丈倒是豁达一笑,“百年前,老衲曾对剑圣说过,倘若不是剑圣已无生志,老衲愿意为剑圣开这个方便之门。”

“百年后剑圣来,老衲仍是一样的答案。”

“剑圣的东西一直安安稳稳待在天河里,老衲给自己邀个功,算是不负所托。”

清净方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着他手臂的抬起,空气一阵一阵似波纹地扭动,等清净方丈手势落定时,空中已悄然无声开了一扇门。

门后是这篇天下最神秘,最莫测的天河

“剑圣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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