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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女孩&女孩

门后是一条走廊,通往一间客厅,四间卧室,一个厨房,两个卫生间。屋内的布局是地地道道的人类房间,电器设施齐全,平淡无奇得令人失望。罗奇猜测屋里是主妇说了算的地盘,关家奶奶把这里收拾得舒适而又齐整。唯一不舒服的是窗台上摆了满满当当的死花,但那也仅仅是因为这里已经许久没人住过了。

杜正一飞速消失在屋子的走廊里,罗奇甚至都没看清他去了哪,他自己慢腾腾地踱进了昏暗的起居室,顺手打开了灯。房间里的陈设风格是中式的,花梨木色的家具将这个没有活人气息的老屋调暖了几度。

罗奇进屋先看见的是南窗前的琴几,上头陈着一把古琴,琴套半掩着。窗下的两把玫瑰椅略有些歪斜地放着,仿佛有人刚刚起身离去。他溜达过去,强迫症犯了似的把琴套重新盖上。回头看到靠北墙放着一张窄案,案上放着一些摆设,墙上挂着一副字。

案前摆着一张小几,两把圈椅,是很老实的旧日格局。其中一张椅子上斜倚一只琵琶,也像是刚刚有人弹过,又随手放下的。但当罗奇走近仔细看时,就发现琵琶上落了一层灰,弦也断了一根。小几上放着一只玉如意,仿佛时常被人拿在手里把玩,玉质被搓磨得十分温润。可是多么可笑啊,这家人终究没能如意。

他有些惊奇,不知不觉放轻了脚步。这里无处不透着一种诡异的感觉,仿佛屋主人一直生活的雅致舒缓,直到某个变故发生,他们猝不及防,匆匆离开。生活本似在奏一曲清平乐,到此突地断了弦。这让他像做贼似的不舒服,仿佛无意之中闯进了别人的生活,窥去了别人的。

他定了定神,抬起头看了看墙上挂的那副字,书法似乎不错,但他辨不出写的是什么,所以很快就失去了兴趣。下头的案上放着一个古董瓷瓶,插着一束已经死得透透的花。瓷瓶旁放着一个相框,里面嵌着一张全家福。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罗奇没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他被照片吸引住,是因为照片中的所有人都打扮得极富年代感,男的穿着长袍马褂,女的穿着旧日的旗袍。但这不是什么怪事,罗奇知道最近很流行这么拍全家福,他的人类朋友提过这码事。

他的目光扫视过照片上民国风格的布景,努力辨认着巨大的留声机和笨重的电话,又饶有兴趣地研究了一下一百年前人类的衣服,草草地看了一眼照片上的人。他们的面孔都很柔和,跟普通家庭的合影没什么两样,从人数上看这应该是一张非常完全的全家福,想到这张照片上的人现在一半都已经死了,罗奇第一次感觉到了真正的悲伤。

带着一丝哀悼的意味,他认真地看了一遍照片上所有的面孔,老夫妻,他们的子女,女婿和罗奇突然呆住了,又默默地数了一遍照片上的人数,惊得大喊一声,“杜正一”。

喊完他抓起相框,回身就跑,谁知眼前一花,倏忽间多了个人影。他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急急地站住脚,这么稍微一冷静下来,他就立刻意识到,在这鬼气森森没个人影的地方,他能撞着的人只有杜正一。

可那家伙无声无息地就出现在他身前,肯定不是走着进来的,他穿越空间的能力果然就像他说的一样自然。罗奇勉强咽下嗓子眼的脏话,顾不上嫉妒杜正一的能力,把全家福的相框一把塞到杜正一手里,他不知怎么描述他的发现,高度概括地吼了一声,“你看”

杜正一只看了一眼就抓住了要点,带着点厌烦地说道,“这家有两个女孩子”

罗奇附和杜正一的情绪,愤慨地说,“那个丫头把自己家那点事说得个干干净净,连她爷爷奶奶的恋爱史都说了,可是为什么一句都没提她还有一个姐妹的事这个女孩子现在是已经死了还是活着最重要的是关于关歆月的个人资料不论是咱们拿到的,还是我在网上自己查的,都没有什么地方显示过还有一个女孩的存在。”

杜正一比罗奇要沉着的多,他只是盯着那张全家福思索,罗奇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也盯着那张照片。照片至少是三年以前拍的,关歆月比现在还要小得多,不过模样没有大变,当时也是清秀的相貌,梳着齐刘海的娃娃头,跪坐在相片的第一排。她的头亲密地贴着另外一个女孩的头,那个女孩跟她坐姿完全对称,但也就只有坐姿是相同的。女孩的年龄比关歆月大几岁,一脸的古灵精怪,梳着高高的马尾辫,一看就

“一看就没有血缘关系。”杜正一喃喃地说,跟罗奇的猜测完全一致。

其实无名女孩的容貌更像相片中的年轻女人,罗奇猜她有可能是关歆月姑姑的女儿。

“如果她是一个法师家的女孩子,她可能从小就在我们的世界里上学,除非必要,她完全可以没有人类的身份。我们拿的资料全是来自人类社会的,没有记录她的存在反倒是正常的。”杜正一思索着说道,放下了相框。

罗奇认为杜正一说的很有道理,但蹊跷的是关歆月没有理由提都不提她这位“后姐姐”,他从杜正一的神色上看出来他肯定也觉得烦心。

“你那边有没有发现什么”罗奇想不出来答案就决定先把问题搁置起来,打听杜正一有没有什么发现。

杜正一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示意他跟着他走。他们走出了起居室,穿过走廊,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厨房,厨房有一道小门通往后院。

这扇门跟前门的位置正对着,由一条走廊勾连,两扇门的大小也几乎一样。杜正一已经把门推开了,罗奇能一直看到后院矮小的土墙和土墙之外的群山。他走到门口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后院的地面有清晰的垄沟,一看便知是个菜园,菜地的中间有一口水井,这里跟前院比起来,更像普通农户人家的院子了。越过低矮的土墙可以看到后面的山林,虽然他知道关家住在村子的最北边,但没有想到这里距离山林这样近。村后的山虽然不算什么高山,可是山中黑压压的树木丛杂,半山的林间隐隐有雾气弥漫,竟有些深山老林的气象。

“这里”杜正一望着眼前的景象,沉思着低语道。

“这里搞不好会有野猪出没。”罗奇接口道。

杜正一没搭理他,“这里有几点不对劲。”

罗奇挑了挑眉,无声地询问他哪里不对。

“你记不记得关歆月当时说,她们父女进院门后,路过院子里的水井。”杜正一说道。

罗奇点点头,关歆月说在井口听到沉重喘息的声音,就像她后爷肺气肿病发时的喘气声,这话他还记得。

杜正一接着说道,“别的先不论,她说井水是用来浇灌菜园的,这能对得上,后院确实有菜地。但问题是她从前门进来怎么会经过后院的水井前院我们看了,并没有井。除非她是从后院门进来的,可是后院门外是上山的小路,并没有开车可以走的路。”

“也可能他们是从前门下车的,发现没带院门钥匙,于是决定从后门跳墙,后院墙要比前院墙矮得多。”罗奇说。不过他也就是随口应付杜正一,他自己都不太在乎这种解释。昨天他还觉得有点忌惮那口得了肺气肿的井,但现在出了这么些蹊跷,好奇已经压倒了恐惧,他迫不及待要到跟前去看看。

他好动的性子发作了,抢先一步,踩着老房子的门槛子跳了出去。就在那瞬间,他听见杜正一在他身后“啧”了一声,几乎与此同时他的脸上传来细微的刺痛,头发在北方干燥的空气中发出几声响亮的噼啪声,他怀疑自己的头发都站了起来。

杜正一的“啧”变成了一句骂人话,声音里带了焦灼,“带着你这样的毛球,我真是心了。”

罗奇“呀”了一声惊讶地站住脚,他仿佛正处于一个十分微妙的静电场里,感观被激发得十分敏锐。可是在一阵轻微而锐利的刺激之后,他的感观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一切都变的不清不楚起来,他看得见这个世界,感受得到这个世界,可是他与周遭的一切都产生了隔阂,像是被一个巨大而又无形的水泡吞没。

他停下了脚步,脚下的地面却运动得挺来劲。他还没有慌乱,主要是因为变故来的太快,他没来得及相信自己出事了,就已经被卷进了一场湍流。

他的耳膜不舒服地鼓胀着,嗡嗡地开始了耳鸣,肠子仿佛搅动了一下,头开始眩晕。地面加速旋转起来,或者是他自己开始旋转的,他的感觉越来越模糊。他的视觉也变得极其不可靠,他根本看不到本来面对着的山林,有几条算不上好看的光带在他的眼前飘忽不定。

在这个危急的瞬间,他还是本能地想起了几个法师保命的技能的,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力量够不够运行技能,而且也拿不准该用哪个。时机十分短暂,稍纵即逝,在这个犹豫的功夫,他突然感觉到意识开始消散,仿佛本来凝聚成思维的那个东西开始散开。

恐惧第一次掠过他的心口,他的心脏一定是狂跳了起来,让他恢复了一些感觉。如果他的身体是个人类的话,那现在就是肾上腺素的水平提高了,他想要抓住这个机会,拼命抵抗着快要融化了的意识。数不清的光影和细微嘈杂的声音在他的意识里倏忽浮现,又遽然离去,他在想象里像溺水一般急喘着。

他挣扎着,凝聚起最后一丝思维的力量,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就撞上了湍流中的一块礁石,力道之大差点让他吐了出来。他被撞得痛苦不堪,猛地张开眼睛,溺水的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等眩晕的感觉完全消失,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院中。他正四肢着地趴在走廊的大理石地面上,接着他的身体就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失重,他的脑子十分清晰,但却失去了调动肌肉的能力。

他挣扎着抬起脖子,还来得及看杜正一最后一眼。后者正站在院中,借着最后一丝天光,罗奇看到他的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那惊奇在最后一秒转为顿悟,接着杜正一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别”罗奇哑着嗓子喊了半句,别是他,倒霉的应该是自己才是。

天色昏沉起来。

罗奇像个死状不雅的尸体,死不瞑目地瞪着眼睛呆呆地望着杜正一消失的地方,震惊和惭愧焦灼着他,接着又转为愤怒。

失重的后遗症无可奈何,他只能一动不动地趴着。但是症状消失的也很快,罗奇使用自己身体的能力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四肢不协调地往前走了两步,一脚踩上门槛子,迎面吹来的风扎在他的脸上那不是风,是带着能量的粒子,他早该发现的。

他停了下来,呆呆地感受着面前的力场,挫败感劈头盖脸地抽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得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杜正一到底为什么会消失。他试图回忆过几个课堂上学过的方法,许多公式从他脑海中跑过,可惜大部分都是残缺不全的,考完试他就把那些知识都还给了老师。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也不知道应该用哪个。

其实就算这些东西都能记在脑子里又有什么用呢归根结底他根本不具备法师该有的力量和敏锐,他就像一台没有什么运算能力的计算机,存储的数据再多也是无济于事。他站在这里,并不比一个人类强大多少,他开始跟自己生气,气了个半死。

他仰起头,片状的云雾在他的头顶层层叠叠蔓延开来,略过附近农舍的屋檐,在后山的半腰处骤然变得晦暗阴沉。山顶已经看不到了,傍晚的天空也渐渐模糊了起来,仿佛一幅中国画消融在浓重的墨汁中,世界只剩了这个孤村。

这里就像是人类和法师两个世界的边界,他模模糊糊地想着,突然再次想起了关歆月的故事。

古井,浓雾,一切都跟故事中的情景似是而非。他猛地回过头去,仿佛这个诡异世界感知了他的意识,故事中响起过的敲门声在他身后猝然响起。

故事的关键词,就快都要齐全了。

他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尽量迅速而无声地穿过昏暗的走廊,来到前门口,屏住了呼吸。

门没有再次被敲响,他在极度紧张中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窗户,窗外只有浓雾。门没有锁,片刻的寂静之后,有人从外面缓慢地将门一点一点地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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