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轸摸摸鼻子, 俯身将落在地上的包子拾起来,心里直道可惜了。
在城东叫人排了好久的队才抢到最后这几个蟹黄包,记着前年他来这儿时, 她指着那家店兴致勃勃跟他介绍这东西有多好吃。
这回前来,特特兜了一大圈去买来给她, 用小炉一路温着乘车给她送了来,适才跟未来岳父谈话时心里还一直惦记怀里的包子千万别冷了
明轸不知她究竟是出于害羞, 还是太久没见觉得生分了, 她说要他退后,他总不好再继续上前纠缠, 只得稍退两步,关切道, “葛小姐, 您小心, 没摔伤碰破皮儿吧”
瑛娘窘得脸都红了,连连摆手说:“没事。”
明轸抬眼隐约看见屏后那个窈窕的身影, 一年多没见,她不再是那个不懂事的小姑娘, 多了丝腼腆, 身形也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前年他来相看时, 她才只到他胸口高, 现如今他暗暗比量了一下, 她长到与他下巴平齐的高度了。
明轸咳了声, 将弄脏的蟹黄包用油纸包好又塞回袖子里, 为免尴尬,努力找寻着话题,“葛小姐不喜欢吃这个, 下回我买别的与你吃。家里特地请了南方来的厨娘,我试过他做的菜了,味道确实不错,到时候”
到时候她嫁过去,不用担心吃东西不合胃口,他都替她打算好了。
这话没说完,两人都红了脸,瑛娘半背过身贴靠着屏风,结结巴巴地道:“谢、谢谢你啦。”
她没那么紧张了,连适才肚子咕噜叫以及摔倒的尴尬都被他的嗓音抚平了。他还记得她喜欢吃的东西,还替她想到嫁去北方后的饮食问题,勉强算是个不错的人吧她如是想道。
约定好三日后依照原定计划来迎亲。瑛娘的兄长葛平会随行送嫁。明家前来主持亲迎礼的长辈是明轸的堂叔,两家商议好当天的一系列仪程,就在紧张忙碌的准备当中,婚期如约到了。
天不亮瑛娘就被嬷嬷们喊起来梳妆,闺房里围满了人,一张张喜气的笑脸,说着各种吉祥话,有人夸她漂亮,有人赞她有福,有人预祝着她婚后幸福美满百年好合多子多孙她像个泥塑人偶般被按坐在妆台前梳头,辫子打散盘成发髻,戴上花冠。又被人架起来,机械地张开手臂任人把大红喜服套在身上。屋里闷不透气,喜服有六重料子,热得她直冒汗。
外头爆竹声起,童子们高唱着“新郎官来了”,明轸骑着高头大马,在葛府门前跃下,一行人笑闹着引他朝里走。那笑声一路延伸进内院,瑛娘被罩上盖头,两个侍婢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搀到门口。
“新娘子出来了”童子们拍手欢呼,爆竹声不曾断绝,院子里站满了人。瑛娘跨出闺房门槛的一瞬,骤然听见喧闹中夹杂着一声难以控制的哽咽。她登时心痛如绞,整个人顿住动作。葛太太用帕子紧紧堵住嘴,可还是没忍住,叫女儿听见了自己的哭声。
“姑娘,千万别回头,回头就不吉利啦。”喜娘在旁劝慰着,瑛娘强忍心痛,咬牙跨出了门槛。
一瞬间泪水如大水决堤,盖头之下那双眼哭得又红又肿。
她在无数的笑声唱祝声中离开娘家,坐上北上的花车,从此告别亲族,前往一切都还未知的京都。
孩子们随在车后追逐着,讨要赏钱,唱着祝词,马车驶过人声鼎沸的闹事街头,无数人驻足观望着她盛大的接亲阵仗。
从良州到京城,缓行需时十六天。为赶吉时,要在十二天内到达,需得加快进程。瑛娘是头一回乘车走这么远的路,头一天沉浸在离家的忧伤气氛中,她尚没觉出什么,当晚在驿馆歇了几个时辰,次日上路才只半天,她就止不住地晕吐起来。
早上只吃了小半碗粥,这会儿肚子里早就腾空了,除了酸水什么都吐不出。明轸跟葛平合计片刻,决定暂停赶路,在前头镇上先请个大夫给瑛娘瞧病。
傍晚的驿馆外,微雨滴翠枝,明轸送了大夫出门,回来时肩头潮湿了一片,葛平催他去更衣,明轸立足在门前,朝内关切望了一眼,什么也瞧不见,她此刻正躺在最里面的床帐中,脸色苍白,憔悴虚弱。
瑛娘忍着不适喝了药,蒙被睡了整晚,次日明显有些好转,可这会儿要上路,她定是熬不住的。
明轸一面给家里去信说了此事,怕到时赶不及回京。
葛平急的不行,来找明轸商议,“万一误了吉日,岂不坏了大事要不再多请两个大夫瞧瞧,能不能用点效力重的药,让瑛娘坚持坚持”
明轸不赞同,“十来天路程,如何坚持这不是要她的命葛大哥,我有个法子,不大妥当,但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你说,但说无妨,婚事最大,总之不能误了成婚。”
“我有个朋友也是久坐不得马车,车厢一来气闷,二来颠簸得厉害,他骑马倒是使得。”
葛平怔道:“你是说,让小妹抛头露面的”随行还有明家的长辈,对方会不会认为葛家姑娘德行不妥
“一路有我们护着,骑马走在队伍里,再穿身男装,谁能知道底细你别担心我堂叔,他很开明,我会好好跟他解释。”
葛平沉吟片刻,实在没有旁的法子,只得答允。
瑛娘又歇了一日,那种恶心想吐又头晕的感觉终于消散,她觉得好多了,头脑清明,又有了胃口。葛平进来,把适才明轸的提议跟她说了。瑛娘双眸一亮,激动道:“你说真的,大哥哥我可以骑马”
她很喜欢骑马,小时候跟家人上山踏青,父亲把她放在马背上,叫人牵着辔头带她前行,风吹在脸上很舒服,能左右瞧风景,和闷在车里的感受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