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搜得出来。”
“你搜不出来。聂仲由暂时不会有动作,我们有朝中重臣的手令,你不敢动我们,几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你怎么办”
“不是我怎么办,是淮右怎么办、大宋怎么办”
陆凤台忽然拿手指重重点了点自己的胸膛,又喝道:“你们说我所做所为是龌龊之事,但我赤血报国,俯仰无愧”
这一声大喝显得颇为突兀。
自昨夜听了英略社那些草莽汉子的讥讽话语、到早间妻子的抱怨、之后张荣枝的羞辱陆凤台那隐忍的怒火终于上来,一时竟是难以抑制。
“你当我想做这些吗若非是为了大局,谁他娘的愿与往昔生死与共的同袍反目,被人骂作汉奸鹰犬。你问我怎么办我做这些难道是为了自己吗”
李瑕沉默片刻,道:“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吧”
陆凤台额头上青筋暴起,与李瑕对视着。
他目光炯炯,仿佛要直视到李瑕心底,又仿佛是把自己的心也掏出来给人看。
但李瑕还是很平静,眼神锐利。
“你只不过是一个都头,管多少士卒五百人只怕实额远远不到吧你跟我一样,只是小人物而已,甚至高长寿也只是小人物,对时局还能起多大份量
把高长寿交出去就能缓一缓蒙军南下你上头这么和你说的我看,只能缓一缓你们自己所面对的压力吧
我理解,蒙人逼压过来,你们压力很大,弱国无外交,面对强国咄咄逼人的气势,你们不知所措了。
我以小人之心揣测一二,也许你们心里想着把人交出去吧,结交好蒙人,以后也许有用,归顺了他们还能替我美言几句,于是决定把人交出去,总归是不亏的”
“我没这么想”陆凤台喝道。
“你没这么想,谁知你上头不是这么想的。”
陆凤台不答。
“那我们把目光从眼前这点小事上移开,看远些,看看天下的版图,人家都把你南宋哦,大宋,把我们这点小小的疆域包围了。像是猎人把猎物逼进了预设好的陷阱,那么,猎物跪下来求一求,猎人就能放过它吗
陆都头有没有想过,也许在你竭力帮蒙人追捕逃犯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准备兵马南下了,也许四川都已经陷落了,就好像蒙军攻打大理,过了半年大宋才得到消息。
一个小小的都头交出一个小小的高长寿,就能阻止战事你又真的知道天下局势如何了莫把自己这点差事想得太重要。”
李瑕说到这里,放缓了一些语气,又道:“我知道你是精忠报国之人,聂仲由和我说过你的为人,否则我也不敢来了。你与聂仲由的分歧,只在于看法不同。”
“你凭什么认为你们是对的,我是错的”
“这么说吧,我之前不明白为什么蒙军要打四川。”李瑕道:“他们要灭宋,本应该从两淮直接打下来,攻取杭州才对。”
陆凤台淡淡道:“两淮湖泊河流众多,不利于蒙军作战。”
“这些我不懂,但我听说了你们十多年前守庐州的故事”
陆凤台一愣,喃喃道:“嘉熙元年,蒙军进攻两淮,杜相公坚守安丰城三月,重创蒙军近两万人;仅过一年,蒙军再次举兵进攻两淮,号称八十万大军,先破北边的安丰城,攻到庐州,又是杜相公领我等军民血战但如今,杜相公已经不在了。”
“嗯,是你们解答了我的困惑,为什么蒙军要舍近求远去打四川、打大理因为有这些军民浴血奋战,蒙军不能破两淮而转战四川,不能破四川而转攻大理。自金国灭后,是你们艰守奋战近二十年,使横扫天下的蒙古铁骑不能南下。说句大不敬的话,以前我觉得大宋很弱,但如今我发现,大宋的军民一点都不弱。”
说到这里,后面的话李瑕没有说。
陆凤台却懂。
他挺了挺腰杆,眼睛里却泛起深深的悲伤。
自靖康以来,这大宋从不缺热血报国之士,名将、英杰辈出,但局势还不是这样一天天崩坏下去了
当年守庐州的将帅们,杜相公没了、余都帅没了、吕太尉转战西南渐渐变得贪婪无度往后,自己还能跟着谁拼死奋战
李瑕又道:“我们这些人全都只是洪流中的蚂蚁,自相残杀的话阻止不了大象一脚踩下来。蚂蚁该做的是什么团结,只有蚁群才可以咬死象。但陆都头你现在是要把同伴交给土狼,土狼是吃蚂蚁的,而不会帮着我们对付大象。”
“原来你是来当聂仲由的说客。”
“他的做法我也不太认同。”李瑕道:“但就这件事上,我认为留着高长寿比交出去有用,你应该帮我们。”
“你为何要这么替聂仲由卖命”
“我不是在替他卖命,是在替自己挣命。大象要来了,蚂蚁招呼同伴聚起来就是在挣命。”李瑕道:“我惜命,因为知道陆都头不会杀我,我才敢出来。”
陆凤台道:“你不必痴心妄想试图说服我,没用的。”
他本来还想说“别跟着聂仲由去北边了,留下来跟着我混”之类的,但想到自己还是自身难保,又把这些招揽的话咽了下去。
他揉了揉额头,平静下来想了想,向樊三吩咐道:“这小子是故意来分我们的心,别听他胡说你去把珠翠楼里聂平嫖过的娘们都审一遍,看有没有线索。”
“是。”
陆凤台这才又看向李瑕,淡淡道:“我会找到高长寿,这之前,你就在这牢里呆着吧。”
李瑕微微苦笑,心想重生这么久了,但处境看起来居然毫无变化,还是在坐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