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托大陆原先并不叫斯托大陆,它叫艾达拉。
艾达拉大陆原先也没有车轮上的唯阳,只有安静呆在陆地上的唯阳。
一切的改变源自于170余年前的“大陆合并”事件,罗连跟神明解释了很久,从尼文拉大陆的撞击,到虫类的入侵,到欧凯泽加珀西的新政,虽然一问三不知,说得最多的无非是“好像是”、“也许”、“大概这样”。
直到神明出口制止了他滔滔不绝的讲述。
“所以总的来说虫是无数种很厉害的怪物的统称,它们能力不一,甚至能在人体内产卵,使之变成虫鬼,并继承虫的能力。”神明总结道。
“不单止很厉害”
“好了”神明打断了罗连的补充意图。
“所以让我们跳过对虫的疑问,讲述你为何而死”
把这个疑问问出口后,神明联想到他自己。
他似乎看见某个世界上,有着无数的钢筋水泥伫立在烈日之下,如同一个热气腾腾的银色巨人,巨人一排排一列列,组成了一个又一个深不见底的巢穴。
它们的躯壳空洞死寂,双眼面对太阳,像一个日夜不息的烤箱,不加阻拦将所有热量反锁在内部,热量从外到内,加热着体内每一个孤独的“细胞”。
他曾经也是这细胞的一员,但现在不是了,他因此而死。
罗连呢面对神明的询问,罗连只吐出“小诺”两字,又难得地沉默。
门外传来鞋子敲击在木板地面上的声音,一老一少走进门来,他们默不作声,仿佛笼罩着难以消散的死寂,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罗连。
走在前面的老人大叫,伴随着一道突兀的尖锐声:“你还需要休息”
老人的门牙漏风,一激动就会猛吸一口气,空气穿过两只门牙之间狭窄的通道,发出清脆的口哨声。
“老老金,我没事”罗连摆摆手。
老金连忙过来查看罗连肚子的伤势,这一看直接惊呆了淳朴的老金,两片厚嘴唇开开合合,不停嘟囔着“樊林博斯”、“奇迹”等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并吩咐两人千万不要透露这个秘密。
罗连点点头,不明白老金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但架不住老人的要求,只得又乖乖躺下敷药。
老人背后的小女孩俏皮的探出半个头,罗连原先的阴霾一扫而空。
小女孩眨巴着黑杏仁一般的大眼睛,乖乖看着罗连,罗连盖着污渍斑斑的被子,露出半双眼睛朝着小女孩挑了挑,心照不宣的样子逗得小女孩直捂着嘴巴笑。
“你们又在搞什么坏主意”老金把背着的破布包放在缺了腿的小木桌上,盘腿坐在地上,指着小女孩的鼻子道:“你家罗连哥这两天可不方便带你去玩,你给我安分一点待在家”
小女孩仍是跟罗连打闹着,老金凑过去戳了戳她的宽额头。
“听到没小诺”
被叫做小诺的女孩张大嘴,想咬老金的手指,生气鼓起的腮帮子和天生的招风耳使她看起来就像一只新生的松鼠。
“罗连哥哥明明已经没事了臭老头”
老金捏了捏小诺的招风耳,惹得小诺叫疼,之后悲上心头,从瘦弱的肺里叹出最后一口气,老金的小眼睛藏在层层叠叠皱纹里望向罗连,掏着心窝子向罗连讲:“别做傻事,罗连。”
罗连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也慢慢缩进被子里,过了好一会儿才从被窝里传来含糊不清的话:“我这不是傻事小诺她的病不能拖了,今晚”
罗连没有再往下说。
老金沉默了几秒,故作轻松道:“小诺,你好久没去找弗森叔叔玩”
“小诺要和罗连哥哥玩”小诺用小手拉着罗连脏兮兮的被子,想把被子撤走,却是扯不动,罗连始终用手抓着被子,缩起来一声不吭。
争夺了好一会儿小诺终于撒开手,看着依旧躲在被窝里的罗连,委屈地吸了吸鼻子,突然站起身转头跑了,门也没关,光着脚哒哒地在木头走廊上跑,直到变小,直到听不见。
确认小诺跑远后,老金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个月拖欠的房租我已经交上了,你下午到杜鹃大道捡点卖剩下的卷心菜回来,顺便找块木板把床板钉一下。”
罗连没有应答。
“别给我想小诺的事。”老金凑近罗连,压低声音愤慨道:
“小诺她她那不是病她,那红纹的出现意味着她,她是虫鬼她已经被虫卵入体了”
在唯阳绝不能提“虫鬼”二字,唯阳所有的家破人亡,唯阳所有的灾难都源于虫鬼。
“我知道”被子“说着话”。
劣质的被子用干草和棉花蓄成,半透着光,因久未清洗而散发着闷臭的汗味,内料结成一团团的硬块,透过硬块和硬块之间较薄的位置,罗连能看到老金的轮廓。
“我也会带你去教堂洗血的,我的樊林博斯你的伤为什么会好,我不知道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了,我该如何是好,如果连你也是虫鬼的话这个家就要毁了”
“我不去”罗连泪水爬满了脸,隔着朦朦胧胧的世界看着身材矮小的老金。罗连不甘心地说:“这一届的韦彻博思竞技会快要结束了,小诺不能死,我还差10卢纳,10卢纳就能买到药,买到药就能救小诺”
“你放屁”
老金发起疯,抄起手边的土豆袋子朝被窝里的罗连抡去。
袋子里满是他们半抢半买的平价土豆,砸在罗连身上发出闷响,灰尘和土豆皮像纷飞炸裂的礼花,在窗口透进来的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老金仿佛忘记被窝里的人刚刚才受了重伤,手中抡锤的动作不曾停止,砸了一下还不够,一下一下发泄般地砸着,一句一句地破口大骂:“红纹病是治不好的什么办法都治不好为什么怎么说你都不听”
老金漏风的嘴里唾沫乱飞。
“可以的黑市的人说红纹病也能治”罗连固执顶嘴。
老金火气更盛,双手扭紧布袋又是从上而下的好几锤,骂道:“那都是骗你的,红纹病不可能治好没有一个虫鬼活下来过你能不能听我的话”
包袱一下又一下结实地砸向罗连的后背,土豆未煮烂之前也是结实的主,老金气昏了头,罗连只能抱头蜷缩着,用双手保护着自己脆弱的部位,仿佛一枚被砸弯的钉子。
布袋掉落地上,老金掌心磨出了血,火辣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