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如是,许若然。真的,他真的早就知晓她的身份。
那一刻凤箫落寞的笑容出现在她面前,她想到了他被剑指着心口时,他笑着,用云淡风清的语气说:“本王愿赌服输。”
他输了?许若然忽然冷笑起来——不!他哪里会输!那个赌局的答案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他要她爱他一场,然后……杀了他。
拿画的手隐隐颤抖起来,许若然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因紧咬而发出的“吱吱”声——那个自大的男人!那个自以为是的男人!他自作主张地安排好了一切,自以为聪明地为她做出“最好的打算”!他步步为营,算无遗策,为什么偏偏就是没有想到,她如果真的爱上他了,她要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许若然看着手上的画,悲恸、愤怒、委屈、凄凉一股脑地涌上,她双手一用力,将画卷狠狠撕成粉碎。
凤箫,你是天下第一的蠢蛋,我恨你,恨你,恨你!
……
“总而言之最后她发誓今生今世再也不见你,干脆就真当你死了算了。”沈笑说得太多太快,差点接不上气,连忙抓起桌上的茶猛灌一杯,才长长舒了口气,颇有些幸灾乐祸地道,“宁王爷,天下果然没有什么事能逃得过你的手心——你要她恨你,她现在果然恨你了。恭喜恭喜。”
凤箫听到最后,心中又急又痛,疾声问沈笑:“她在哪里?”
沈笑耸耸肩,满脸写着四个大字——“无可奉告”。
凤箫咬牙,一翻身就想下床,却差点跌倒在地。沈笑分明看见了,却仍旧悠哉游哉,连上前扶一把的意思都没有。
凤箫心急如焚,却实在又莫可奈何,这一刻真是恨透了自己,举手就狠狠地捶了一下床铺,连带着铺子上的画卷都震动了一下。
凤箫看到画卷,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慢慢露出一抹笑容:“七少,若然真是说此生再不要看见我了?”
沈笑似乎对他的问题颇为不满,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瞪眼道:“本少爷像是随便撒谎的人吗?”
凤箫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画卷,故意笑着说:“如此,多谢七少费心修补小王的拙作了。”
沈笑怔了一下,看到凤箫手边的画卷,明白凤箫已经想到修复画卷的人是谁了,不由懊丧起来:“噫,女人做事就是反反复复,撕都撕了,何必还要粘回去。”他又叹息道,“其实我不懂,你又为何一定要她杀了你?”
凤箫苦笑:“因为我自私。我明知道自己是害她一家惨死的仇人,却还是奢望她能爱上我。我知道这让她很痛苦,我也知道我的希冀根本是痴人说梦……”他黯然了半晌,方痴痴道,“可是痴人说梦又怎样呢?我只希望她有一个瞬间能爱上我,我也就满足了。”
沈笑心中触动,想不到这个人居然能痴傻到这般田地,面上却不以为然地大摇其头:“后来瞎子也看出若然已经对你有感情了,你又为何要演这么样的一出来?”
凤箫淡淡道:“我自己身上的毒,我有数。我怕是挨不了多久了,就算有若然的医术,最多能帮我撑十年,那么十年之后呢?她把最宝贵的十年时间给了我,十年之后我却弃她而去,这种事情,若是发生在你和宋子君身上,你难道会自私地留在她身边?”他看着沈笑,仿佛已经看到了笃定的答案。
沈笑难得地正经了半刻钟,然后,斩钉截铁地道——“当然会。”
凤箫诧异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答案。
沈笑叹了口气:“所以说聪明人活的累,你总计算着十年以后的事情。对我而言,人有旦夕祸福,说不定我明天出门就被马车给撞死了,那我是不是该现在就安排好后事离开子君?”
他跳下桌子,走到凤箫身畔,拍了拍他的肩膀:“若然有时候虽然凉薄了点儿,但她的话有时候反过来理解也不错——人生匆匆,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到头来总是空。所以趁着没尘归尘土归土,多留下些回忆才好。”
凤箫被他的话所吸引,陷入了沉思。却听沈笑哈哈笑道:“这些事情,留着今后你与若然慢慢讨论吧。本少可还急着去找我家的那位君子,恕不奉陪,后会无期。”
“无”字说完,他人已在窗外,“期”字音落,却连声音都很远了。
凤箫急急大声问:“她在哪里?”
沈笑的笑声远远传来:“她说她在一切开始的地方等你……”
一切开始的地方?
凤箫怔了一下。他与她此生纠缠如许,到底哪里算一切开始的地方?是皇宫禁苑的天泉高阁?是寂寥深远的三途幽谷?还是倾圮荒芜的闻家故地?
他深深皱起了眉头。
忽然,一道轻柔的目光闪电般划过,却又如一支利箭,直射他的心房!
凤箫猛地一颤!
一瞬间昊宇洪荒,时光逆转。天地间只剩那幽幽一瞥阑珊清浅,穿过兵戈铁马的奔隆纷沓,越过软红香土的锦绣繁华,走过痴缠纠葛的情仇爱恨,擦过奈何无情的荏苒流华,从从容容,款款而来!
凤箫汗透青衫,顷刻间如经历了轮回数度,百世沧桑。
他呆愣半晌,突然笑出声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他走到窗前,竹林在星辉下清影动摇。凤箫深深吸了口气,眼中释然明亮如抛开了浮世所有的枷锁。
他会去找她,在一切开始的地方——
他与她,开始的地方。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