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爱人容易,得到他却难—
萧暄殿下已经醒了过来,不但醒了过来,而且还精神矍铄红光满面地在骂人。
我端着鸡汤探出半个头,只听萧王爷雷霆万钧地咆哮着,“你们怎么搞的?!怎么会把人弄丢?!你们知不知道这花了多少心思才把人劝到?你们当我胸口这个窟窿是我自己撞来的?”
莫不是青娘出了事?
我忍不住咳了咳。里面一下没了声音。过了半晌,萧暄闷闷不乐地说了一声,“都退下吧。”
众人如获大赦,临走都不忘赠我一眼感谢。
我进了屋。萧王爷斜靠在榻上,脸色还不错,嘴巴没什么血色,人瘦了,却很精神,两眼炯炯有神,火花四射。我忽然佩服起自己的医术来,两天前还不能自理的家伙,现在就已能祸害人间了。
“怎么发那么大的火?”我把鸡汤搁下,“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还不知道好好修养?”
萧暄一听我提就来气,“你去问问外面的家伙,都干什么吃的?众人眼皮底下,就让那青娘给劫走了!”
我错愕,“青娘被劫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半夜里。”
“赵家人干的?”
“不然还有谁?”萧暄翻白眼。
“他们会对她怎么样?”我很担忧。
“应该不会杀她。”萧暄皱着眉头,捂着胸口。
我急忙冲过去,“怎么了?疼?裂了?让我看看。”
好在伤口没裂。张秋阳的伤药真是圣品,才几日,伤口就结得很好了。
我松了一口气,帮他拢好衣服。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暴跳如雷也没用,还是好好养伤吧。别因为毒解了就掉以轻心……”
“毒解了?”萧暄两眼一亮,转而锐利,“怎么解的?不是说药材还没有凑够吗?”
“是没够。”我低头盛鸡汤,“可是也有别的法子,就是比较冒险,而且需要内力辅助。我以前没用,是不想冒险。可是那天情况不容我迟疑,只得选择借用越风的内力来给你逼毒,再用药物辅助驱毒。你也是运气好,鬼门关上走一回,毒也解了。不过这半年你都得给我好好吃药,毒要除根,还得有一阵子呢。”
萧暄喜上眉梢,长舒了一口气,“没有你,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我笑,“大不了找别人给你解毒呗。”
“别人哪里有你好。”萧暄握住我的手,向他拉去。
我叹了一声,顺着坐在他身边。
他一笑,伸手摸我的脸,“你脸色也不好。”
“自己没吃饭就来伺候你,当然也不好。”
“吓着你了?”
我回想当初,这家伙被一下刺个对穿面无人色地倒我怀里。吓?那是轻的,我差点就魂飞魄散了。
“你真是……不要命了吗?”我眼睛一热,“万一差个几分,就刺中你的肺,或是心脏怎么办?我又不是神仙。”
“这不是没事了吗。”萧暄握紧我的手,“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知道护着你。我一个男人,如果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还妄论什么夺江山?”
我的心就像炉火上的酥油糖似的,甜蜜地融化了开来。即使知道自己将来会为那日的决定吃很大的苦,心里却一点都不后悔了。
爱情真是冲动又盲目啊。亏我还是一个堂堂的现代人,自诩思想先进、眼光开阔、成熟稳重,私有点瞧不起古人老掉牙的情调。可是,瞧,还不是这么容易地就被男人的甜言蜜语哄得心花怒放。太丢人了。
“你呀,欠我这么大的人情,我看你将来怎么还?”
“当然绝对不会亏待你了。”萧暄狡猾地挤了一下眼睛,“我以前对不起很多女人,可是你,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很多女人啊……”我咬牙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那么,就请记住这个‘很多’哦。亲爱的,等你病好了后,我们一点一点的计算。”
萧暄无力地垂着脑袋,我似乎可以看到他头上一对狗耳朵也耷拉了下来。
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好好休息,要乖哦。不然没有骨头吃。”
“当我是小狗啊?”萧暄愤愤不平道,“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有我救你在前,才有你救我在后呢。不过话说回来啊,慧空这老秃驴算的是什么命啊。明明说是你有难,为什么最后遭血光之灾的却是我呢……”
萧王爷还在思索着,他手下已经来报,“王爷,朱山王来信了。”
朱山王,就是我们帮他找老婆,急着想讨好的张伟文先生。
张伟文先生在来信里跳脚抓头地追问青娘的下落。
萧暄嘿嘿笑,“就回信告诉他,说他心上人本来被我们接过来,又被赵家人给掳走了。”
“慢!”我叫,“他会相信吗?军营里掳走一个大活人呢!”
“咱们营里闹奸细也不是头一天了。”萧暄不在乎,“他爱信不信。他也不是傻子。哪有把功劳送给别人的白痴。”
“青娘在赵家人手里,这不就可以胁迫张伟文了吗?”
“你都知道用胁迫这个词,朱山王难道会情愿合作?相比之下,我们就显得纯良多了。”萧王爷很得意,俨然已经忘了刚才是谁在脸红脖子粗地破口大骂。
我讪笑,“纯良?那当初干吗那么急着又去找人家青娘?”
“该做的总得做到。找她,可以是为了要挟张伟文,也可以是为了让他们一家团圆啊?”
我仔细端详萧暄,摇头。
“怎么了?”萧王爷不悦。
我说:“怎么看都不像慈善家。人家张伟文又不是傻子。”
萧暄奸猾地笑着,“从古至今,都是先政客而后慈善家。没权没势,没这个资本啊。”
我没心情和他斗嘴,“把鸡汤喝了吧。”
萧暄苦着脸,“才刚喝了一肚子药,现在还是满的。”
我漫不经心地说:“都是水,解个手就没了……”突然想到这家伙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动手帮他解决生理问题一事,脸瞬间红成了茄子。
萧暄瞅着我笑。他应该不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八成以为我是因为解手两个字而不好意思。
“喝汤吧。”我没理他,把碗端过去。
“喂我。”萧暄歪着嘴。
我瞪他。萧暄立刻捂着胸做愁眉苦脸相。
“伤口疼,动手就牵着疼。”
一米八几的大老爷们撒娇,我很想揍他,又怕真的弄疼他。
“真该让你手下将士进来看看你这样子。”
“这有什么?闺房之乐,个人私事,他们管不着。”萧暄满不在乎,“哎,你到底喂不喂啊?”
我沉着脸把汤勺递到他的嘴边。他低头喝汤,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我,全是桃花在发光。我气,可是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结果手一抖,汤洒到衣服上。
“看!都是你闹的!”我给他擦,再仔细看了看伤口。军医已经给他换了药,包扎得也很好。只是到底伤得重,短短几日人瘦了一大圈,骨头都明显凸出了。
“怎么了?”萧暄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嘴凑到了我的耳边,喷着热气,“看你相公我的身材看呆了?不要紧,随便摸……咦?”
我的眼泪哗啦啦流下来。
“哎呀!这怎么了?”萧暄手忙脚乱给我擦眼泪,结果越擦流得越凶。他六神无主实在没办法,干脆一把将我抱住,一手搁在我的脑后把我往他怀里按,一手在我后背笨拙地拍着。
“哭什么哭啊?我中剑时怎么没见你掉眼泪!别哭了!我这不什么事都没了吗?伤也在好,毒也解了!”
他真是瘦了好多,我一靠进他怀里,就感觉得更清楚。心里这么一想,眼泪流得更加厉害。之前看他中剑受伤生死一线时的恐惧焦虑这才彻底爆发出来,控制不住,犹如黄河泛滥。
萧暄仰天长叹,“冤家!你是我的冤家!”
我忍无可忍,终于动手拎起他一块皮肉,顺时针旋转一百八十度。
萧暄一声惨叫,吓坏了门外的小兵,连声问王爷你怎么了?
我张口要叫,萧暄急忙把我的嘴巴捂住,对外面喊:“没事儿,给猫咬了。”
我立刻在他手上印了两排牙齿印。萧王爷这次忍着没叫,只轻哼了一声,一把搂紧我的腰。
过了良久,我才恢复了平静,从他怀里坐了起来。
萧暄目光柔和,“小华。”
“干吗?”我重新盛鸡汤。
他说:“愿意嫁给我吗?”
我的手一抖,碗又打翻了,汤水淌了我一手。
萧暄立刻扯来帕子给我擦,问我疼不疼。其实汤都温了,哪里还烫?可是我还是不住地点头,一个劲地点头。
他问我愿意嫁给他不。
一个英俊多金温柔深情出身高贵有追求有抱负目前又单身的男青年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
我抬头望苍天,佛祖终于显灵了?
“小华?”萧暄看我的眼神八成以为我给吓傻了。
我冲他笑。他也胆战心惊地回我一个笑。
我说:“不愿意。”
“啥?”萧暄惨叫。
门外的小兵又在嚷嚷:“王爷你怎么了?”
“又给猫咬了!”我代他家王爷回答。
萧暄拉过我面对着他,很严肃很认真地问:“为什么不愿意?”
“不愿意就不愿意。”我闻了闻手,果真一股鸡味。
“总得有个理由!”萧暄显然是不死心的。
“为什么一定得有个理由?不想结婚就不嫁你咯。”我也很无语,毕竟真正的理由,不方便同他开口啊。
古代人定情就等于订婚,那是他们。对于我来说,目前也就是和萧暄在恋爱。恋爱半年,虽然感情不错,可是也还没到结婚的地步吧。他娶过老婆倒好,我是完完全全没有半点为人妻子的心理准备啊!要我以后主持家务三从四德相夫教子,我会立刻患抑郁症的。
哦,老天!我扶着额头,越想越冒汗。所谓婚姻恐惧症正是如此。
萧暄还在抓着我问十万个为什么。
“不喜欢我吗?”
“不喜欢你干吗跟了你天南海北地跑来跑去?”
“担心谢太傅反对?”
“这世上还有人能管得住我?”
“担心我战败会被连累?”
“放心,我看你要败了我会先逃跑的。”
“因为是填房吗?”
我想一巴掌拍死他!
萧暄很郁闷,无数女人哭着喊着要嫁给他,他都不要。如今鼓足勇气来求婚,我却对他说NO。以他的思维方式,他的确想不通我为什么不乐意嫁他。
我一个头两个大,这个道理该怎么跟他说呢?
我肯定一点,“我喜欢你。”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嫁我?”萧暄那表情简直就像我借了他家的豆子还的却是沙子。
我字斟句酌地说,很怕伤害了他脆弱幼小的心灵,“我是觉得,现在结婚,还太早了点。我毕竟还小。”
“你都快十八了。”萧暄说,“大齐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嫁人的好时光。”
我无奈啊,“咱们可不可以不说这个?”
萧暄闭上嘴,微微皱眉,没有再生气,但是也没有放松下来。他不甘心,不过他尊重我,没有继续问下去。
一时间气氛有点低落,我赶紧招呼小兵上饭菜。
陪萧暄吃完了饭,又给他换好药。药力发作,他有点昏昏欲睡。
我给他盖上被子,摸了摸他鬓边的头发,轻叹一声,打算离去。
手却被抓住。
萧暄低声说:“我会等你点头的。”
我眼睛一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夜,我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
外面月色极好,我趴在窗上怔怔望着树梢的叶子披上一层白霜,心里五味杂陈。
不知不觉,我来这个世界已经两年了。时光飞逝,过去的像是前世,我时常忘了自己是谁。最开始总想着有朝一日会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去,始终不肯对身边的人放感情。直到如今,我才深刻体会到自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真的会在这里终老。于是心想自己也将在这个世界里要结婚嫁人,生儿育女,组建家庭,努力和一个人白头到老。
恣意逍遥的生活充满了诱惑力,我沉迷不能自拔,但是也终将有走出去的一天。萧暄今天的求婚无疑给我敲响了警钟。
我喜欢他,甚至比喜欢还要喜欢,我是爱他的。
可是嫁给他,不仅仅只是嫁给一个男人而已。而是要顶着燕王妃的头衔生活。古代男人三妻四妾,他身份又这么高,怎么可能只娶一个老婆。而且如果他得登大典,那岂非……
我简直不敢往下想,懊恼地钻进被子里。
失眠。结果第二天挂着两个黑眼袋出门,碰到云香,她也两个黑眼袋。我瞪瞪她,她望望我。
“怎么了,美女?”我问。
云香细声细气地说:“宋先生去见朱山王了。”
哟?
“青娘不是都给劫走了吗?”
“先生说,反正青娘会被送回去的。他和王爷有把握朱山王买我们的好,所以先去谈判了。”
萧暄也是这么说的。
政治和战争,是我很不想思考的事。人生若能吃喝睡就过完该多好。
我冲她坏笑,“舍不得你家先生吧?”
云香红着脸。
我同她一起坐下来吃早饭,“你现在同他到底怎么样了?”
云香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没怎么样。”
“总有个程度啊。拉你手了吗?”
云香低头不说话。
我大胆问:“亲过你了吗?”
云香脖子都红了,就像一只煮熟的虾。
我敲着碗笑,“真拿你没办法!你有心也要让他知道。你为他努力读书写字,他都知道吗?”
云香微弱地叫了一声姐。
我说:“你别老这样。他温吞,你害羞,哪年哪月才有进展啊?”
云香别过头,小声说:“我……我配不上他。”
“这是什么话?”我不高兴了,“你哪里配不上了?你同他在一起,只要你能让他开心,让他轻松快乐,脾气性情合得来,相互扶持容让可以走下去,你就配得上!见鬼的门第那一套,投胎是运气,哪有人人好运的?”
云香抬起头,两眼感激,张开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